聊聊1985这代人的精神：以辽东男同学们的课外娱乐为样本

  8月3日，腾讯公司履行社会责任，遵照监管部门的要求和希望，宣布主动开展未成年保护工作：从时间和金钱上“双减”，从假身份和上“双打”，顺便提出了“三条倡议”，任何有良知的成年人，都会全力支持这种健康的表态。

  腾讯的这则主张，是不是打击一大面，打翻一船人的运动式论调，仁者见仁暂摁不表。

  目瞪口呆和惊慌失措之余，瞬时拉起了编制在少先队时的一帧帧一幕幕“回忆杀”。

  至少我知道，辽宁省丹东市1985年前后出生的上万名男生，大多数人即使做了父亲，也不会忘记曾经的游戏往事，他们在少年时，做派是真风流，疯玩起来，基本不讲究身为学生的本分，而这个基因是在12岁以前刻进去的。

  不过，始终没影响他们正常向外生长的步骤，最后该考大学考大学，该当兵当兵，该入社会打杂就打杂，该结婚育儿时不耽误。

  倘若穿越回时空，变成他们现在12岁不到，被禁止触及同步于时代的主流娱乐方式，那么这批孩子在提前撬开的“叛逆期”里，为追寻主流娱乐方式所能开发的野路子，以及愿意为此对抗管教而付出的代价，轮到他们现在作为家长，回避恐之不及。

  我作为这个群体的一员，很容易发现，从1996年开始，我们就能够找到双职工父母和小学班主任的管理盲区，虽然父母很严格，晚上他们回家，连电视都不让开；虽然老师常常使用打小报告的“告状精”当线人来追查“坏小子”们的行踪。

  男生们结伴成群来到紧邻校舍的居民小区内，三三两两闪进一个单元门里， 敲开了一楼的一户人家，一位成年人开门后，孩子们鱼贯而入，兴高采烈咋咋呼呼地坐到好几台“世嘉”黑卡游戏机前，拾起手柄，左搓右揉，对战起格斗类游戏“幽游白书”或者跑一轮“暴力摩托”，后面还站着一排兜里钱不够的孩子，等着前面谁玩儿累了下来，自己坐上去替一会儿。

  一台机器三块钱一小时，两只手柄各摊一块五，确实没几个孩子当年兜里一天掏得出五块钱的，有钱，也是爸妈按需分配的午饭钱。

  那只能让钱多的同学请客，你请一次，他请一次，如果不偷不骗家长钱，一个礼拜能玩个两次左右没问题。

  如果，哪个孩子三十多岁的潮流爹尝个鲜儿买了台586奔腾系列处理器电脑放家里，嚯，好家伙， 孩子和他的同学们放学和寒暑假就热闹了，一波波的围观，一圈人无论摆弄DOS系统，还是Windos95，都能快速进入“红警95”单机策略游戏，哐哐哐熟练开干。爸妈把电脑那屋上个锁，没事儿，孩子们群策群力能无痕撬开还能恢复原状；爸妈把电脑设密码，没事儿，孩子们有渠道找到电脑高手问两句，到处都有维修的、卖电脑耗材、配件、磁盘光盘的门面。然后动手能力强的转身就把小伙伴家的电脑主机箱掰开，主板里的电池取下再放回去，轻轻松松，爸妈设置的什么密码都破防，形同虚设。

  以上，并不影响十来岁男孩子们的户外活动，他们打沙包、捉迷藏、自创各种跑跑颠颠的户外游戏，甚至仿照女生玩儿法去跳皮筋儿，孩子们过剩的精力，不是功课能压下去的。

  原先，弹玻璃球、拍卡片那些把小手弄的脏脏的道具游戏确实少了，孩子们回家吃饭多不洗手，减轻了病从口入几率；打篮球、踢足球属于大孩子们的东西，十岁年龄段的也不眼馋，因为没场地条件开发球技，二是体力也不够；天黑了，回家看动画片，《灌篮高手》《魔神英雄坛》《忍者乱太郎》，好动画片真的不要太多。世嘉游戏机和586电脑那么好玩，我们转头就忘不惦记。

  常常有不写作业的同学可能带来“灾祸”连累大家，在老师突发检查时撒谎说忘带了、落家里，这对老师其实简单，粗暴的找家长一刀切，特别省事儿。遇到这一种的队友，我们常常担心在居民楼人家花钱打游戏的事儿败露，很幸运，隐蔽战线上的无师自通本领自动发挥作用，孩子们“地下工作者”的沉着和表演天赋，都是影帝级。

  为了躲避大人们的注意，我的小伙伴们给世嘉黑卡游戏起了个代号叫“手擀面”，当着老师眼皮子底下，找灯下黑的感觉，“放学去手擀面呀”成为了时尚的活动发起暗号，我们不由自主的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。

  再后来，小学挨着的居民楼里，慢慢的变多的一楼人家发现了商机，于是索尼PS ONE光盘机上新了，好多台还叫“微机”的二手淘汰电脑，架出了一个简单的局域网，游戏品类更多到眼花缭乱，《合金弹头》、《格斗三人组》、《拳皇97》、《红警98》、《帝国时代》、《三角洲》、《暗黑破坏神》、《魔法门英雄无敌》，更不可思议的是模拟器。

  联机比拼胜负的热情，成为了孩子们游戏的动力。他们放学后联络行动的“暗号”从“手擀面”升级到了“水煎包”。

  电子“游戏”一起作战也好，电脑游戏共同参与也罢，只是小学生们的“校园社交货币”，方便他们找到同类和群体的归属感。这是培养性格融入社会意识的好途径。

  就算没有无照经营的电子游戏房、电脑房，孩子们下课聊天的内容，也有许多是红白机“五十合一”、“九十合一”的黄卡游戏经验交流，《魂斗罗》、《坦克大战》、《恐龙快打》之类怎么过关、怎么整，孩子们的沟通素养和连接观念，无形中强化。

  那个年代不乏开明的监护人，他们相信自身的孩子，不会一味的从“上瘾”视角看待电子娱乐的方式。甚至他们之中有些人知道，那些维修游戏机的网点和商店里售卖游戏机的柜台，在向孩子们隐性收费，孩子们想要从围观到体验，就得交钱，这是商品、市场和服务逻辑，说到底，与居民楼里的隐秘角落没有本质差别。

  当然，有些胆大妄为的孩子走进大型电子游艺厅买牌儿、投币打“拳皇”或者碰了赌博机、玩物丧志，大人们有一个算一个，会真的翻脸，暴拎出来，回家就是一通皮带炒肉。

  当技术的进步创造了新型娱乐手段，孩子们需要具备使用计算机硬件和软件的操作能力、“免疫能力”，而这种能力，通常从游戏开始，也是在间接地探求“新世界”、发现“新大陆”、开拓“新边疆”，好奇心和新鲜感不可阻挡。

  如果说，把大人们的俄罗斯方块掌机带到学校，与同学们一起玩儿不算分享精神而是破坏班级秩序与纪律，那么电子宠物、四驱车、溜溜球轮番蹭热度的流行，可让我们那一代人都不怎么省心。

  我们作为小学生的娱乐拓展能力还包括：最早发现范晓萱要火；看得懂老夫子漫画；收集了没有公开发行的几乎全套的《机器猫》《七龙珠》《圣斗士星矢》《北斗神拳》；最早把跳舞机、跳舞毯玩儿了个够。

  1985年这批孩子不到12岁时，有着外界无法想象的丰富自主意识和选择，只是很多大人们不关心、不了解。

  三十年后，12岁的后浪们，玩儿的技术和层次，按照一般规律，也演化到了指数级增强，我真不觉得，腾讯和游戏厂商们的在线游戏，全面封堵12岁以下小孩的游戏思维能力是个好主意。

  2001年，丹东这座小城市的八五年男生十六岁了，他们的生活里多了网络聊天室、周杰伦、F4《流星花园》和《半条命》《CS反恐精英》的联机，他们去的地方是一种新消费形态，叫网吧。

  但是在那里，他们的保留节目还是《红警二》和《星际争霸》，快捷键使用的“功夫”和协作操弄的战略战术，使他们都觉得《帝国时代》都是幼稚的小儿科了。

  而网络游戏在网吧，还是很少一部分成年人在鼓捣，一款叫《千年》的韩国游戏最先引进到中国的网吧，巨难操作，游戏路径沉闷，但不妨碍这样的游戏的名声和高大上。

  中学生们，则在2000年左右发现了《金庸群侠传》这款建立在台湾服务器，大陆代理的由单机游戏演化成的在线游戏，即使用打字的方式玩出来，感觉也很爽，在线协同游戏，魅力无限，远隔万里的联机，虽然没有局域网下的CS《反恐精英》联机吵吵嚷嚷、口头发送指令、国骂反馈信息痛快，但神奇的体验，真是撩起了男孩子们征服世界的欲望。

  他们做梦都想不到，简单易上手，仿照《暗黑破坏神》游戏机制的《传奇》将更加有趣，这个如今被视为古典主义的网游，被一个叫陈天桥的上海人在当年带到国内，风靡华夏火爆五洲。

  2001年9月到2003年6月，陈天桥代理韩国人原创的《传奇》大型在线游戏现场感和规模效应，勾走了无数青少年的心智，现在回头看价格都不便宜的“点卡”，由于游戏的强势传播，陈天桥和他的“盛大网络”游戏公司竟然可以放弃掉这一块的“现金牛”收入，免费开放全区全服给游戏玩家，而且那时还无须用游戏道具的增值服务赚钱，《传奇》营造编织出的巨大生态，让盛大帝国的在在线游戏的垄断逐渐开始。由于我们市区的初高中生们都是走读，所以有很大的自由进出网吧，盯住《传奇》升级打怪，在游戏社区化的启蒙、熏陶和训练下，通过道具的交易系统与天南海北玩家们的互动、对话，逐渐熟识了一些不良游戏玩家的骗术损招、套路技巧，懂得了江湖为何物，也能找到游戏脚本设计的一些底层BUG，自然也通过这一些BUG，占尽游戏不平衡性、信息不对称性的便宜。

  “盛大网络”的强势崛起，在网吧系统的客户端预装层面可见一斑：《天下》《奇迹》《魔力宝贝》《石器时代》《梦幻西游》等与《传奇》前后出道的游戏都被边缘化了，甚至仿《传奇》、复刻《传奇》所有元素的镜像化盗版私人服务器出现，很多人趋之若鹜，也没办法撼动《传奇》的青少年基本盘。

  2003年非典后，羽翼丰满的陈天桥公开和韩国方面撕逼，另起炉灶，把用户们都转到了他的《传奇世界》，但陈天桥的商业智慧也让他掌控住了局势的平衡术，与韩国人又打又谈，保留住了韩版《传奇》的代理权，并以此为巨大依托，使盛大网络成为了国产在线游戏的“流水作业生产车间”，本土化创新研发的能力极为旺盛，先后做出了《泡泡堂》、《疯狂坦克》、《冒险岛》，这又把无数学业繁重，同时在学习中分身乏力，去网吧次数慢慢的变少的高中生，或者更多没有升学压力的年轻人推向更充分的选择中。

  不可否认，一些孩子在在线游戏的训练下成为了时间管理大师高效能选手，有高中三年打了上万局几万分钟《泡泡堂》的主，是，他可能考不上好大学，但他考上了大学；一些孩子家里的电脑有条件拨号上网，点灯夜读后，打开《传奇》调整一下思绪；一些孩子把上体育课的时间，偷偷用来就近找网吧溜出校园上网看剧、打开自己心仪的在线游戏、QQ聊天；一些孩子在稀有的节假日里（为啥稀有，因为很多节假日需要集体入校补课自习），以锻炼的名义欺骗父母出去上网。

  我还观察到，家长若是做生意鞭长莫及的，留守的孩子们对网吧的依赖更强，只要课余，就钻进去网吧，不像样的，上课日也包宿，节假日也包宿，能说的过去的，偶尔去包宿，但是他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精神抖擞，毕竟是未成年人，熬不了太多的夜，后半夜趴在光亮的显示器前，或坐在每一个机位的沙发上四仰八叉的睡去，网吧里不流通的空气、二手烟的呛味，混搭着烟灰缸里的烟蒂烟头，还有各种汽水瓶子、方便面和快餐盒子，一片狼藉。

  技术流的同学们，渐渐从在线游戏里解脱出来，毕竟高考的现实压力和切身利益摆在这里，他们逐渐演进到了“即玩即走”的模式，为了聚拢精力、节约时机，他们果断搁置了自己的网游账户，放弃了经营网游“资产增值”的妄念，一种新的“短平快”网络联机竞技模式出现--------“魔兽争霸”。

  丹东这座城市，即将成年的1985少年们，在市区仅有三所重点高中的男生圈子里，点燃了《魔兽争霸》群雄逐鹿的传说，在这里，少年管理自己的能力有清晰的高低体现，人的全面素质得到了准确的计量。由于男生们在小学、初中这种“熟人社会”的相识重合度，一个有限空间和群落内的《魔兽争霸》民间排名水平，得到了口口相传的确认，许多男生发现《魔兽争霸》这种极为讲究操作性和战略智慧的网络联机游戏，玩的名次靠前的，有不少学霸，也有不少公认的“聪明人”，差别是，公认的“聪明人”如果搞学习，其实也会很强，但他们在竞技执念上，在追求更高更强的可视化功力中，放弃了自己的前途，那是一种可惜的人生经历，年少不知愁滋味，黑发不知勤学早，但也有几率会成为他们后来奋发图强、知耻后勇的人生学费，虽然这是财富和教训的结合体。

  我就知道一个打《魔兽争霸》，上了普通大学的同学，后来自己毕业卖衣服赔钱，但开了一个文创性质的网吧又赚回来的。在当年，没有电子竞技的职业道路可供他选择，不逢其时逆向操作，人生际遇就会兜兜转转，兴趣、才能和天赋优势，说破天，也转化不到生产力竞争力。

  当1985少年们踏入大学的第一年后，他们的下一届高三男生，即将在高考前两个月面临《魔兽世界》瑰丽奇景的勾引，一个叫“九城时代”的网游公司，一个叫朱骏的陈天桥式人物，在陈天桥“称霸”的上海互联网，以新大佬的光鲜高亮，横空出世。

  而少年们化为成年男性后，在各自的大学校园里，开始面对在线游戏中《街头篮球》《劲乐团《劲舞团》《跑跑卡丁车》《最终幻想》，开始面对联机对战中的DOTA和3C，还有《实况足球》，他们倦态尽显，他们对在线游戏最后的耐心正在一点点亏蚀掉，也许大学的专业课程还是念的吃力，但占据心智和大量精力的谈恋爱、混社团、找实习、勤工俭学，必须用在线游戏的时间来让渡。

  他们没有一个人会为史玉柱搞出来的氪金大型网游《征途》付费，因为他们早就见识了《传奇》的沿路风景。

  当多年之后，移动互联网和手机游戏兴起，《王者荣耀》和《绝地求生》《吃鸡》《炉石传说》《守望先锋》大行其道，那些少年时的电脑游戏、在线游戏高手，即使有超强的购买力或者充沛的业余时间，他们也只是登录看看、试玩几把就算了，他们更在乎的是，怎么陪伴自己的孩子和妻子，享受工作繁忙背后的生活，或者全力拼命工作、挣扎、生存。

  他们的成熟、判断力和淡定不是一蹴而就，而有一个生动的磨合拉锯过程，包括对“精神”“电子毒品”的试错周期，这对有些人来说，是命运中必不可少的经历。

  疏，胜于堵，玩儿，是天性。八五一代，家长买来小霸王学习机，我们不练五笔字型，一天到晚绞尽脑汁的是怎么插个游戏带子；长大了，家长送给我们文曲星，有几个人好好用来背英语了，“贪吃蛇”的魔力更大；就算没有电子设备，我们和同桌、前后桌，祸祸了多少小楷本，而用小楷本做的还是数字游戏模拟：铅笔画个坐标系，在上面打飞机。

  有一种对孩子们负责任的教育通路叫“引导”，在不出格、讲规矩、守信诺的情况下，保障他们选择互联网娱乐方式的自由。任何自制力和自律性的意志品质，都得对照“光怪陆离”“色彩斑斓”的诱惑，方能练就。孩子们每天面对的真实生活里，不存在无菌和真空的娱乐环境，相信孩子们的主观能动性，也相信没什么妖魔化污名化的东西，会整垮一代人。美国人、日本人做出来的游戏与全民教育之间的关系，实践证明，总体上在健康轨道，他们的游戏里，还能把历史、地理、人文教育融进其中，设置成议程，这些经验，可以让我们深究。

  全面禁止未满12周岁小学生充值游戏，我举双手赞成；全面禁止未满12周岁小学生加入游戏的可能性，不好意思，我作为曾经的85少年，不能苟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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